一缕千年

　　茶和茶比一比，不比不知道，一比吓一跳。一晚上把这个壶和那个壶比比，把这个茶和那个茶比比，比来比去，一晚上就过去了。这大概就叫过日子了，过平静的日子。

　　还是三月初，朋友就送了一斤新茶来，我却不去喝它。我不喝的原因有三：一是新茶不经泡，嫩叶所制，泡两次水就淡了，不过瘾。二是总容易让我想起痛苦的失眠。那是我学喝茶不久，与山西作家哲夫到鄂南赤壁参加笔会，赤壁羊楼洞的茶叶明清时代就有名，我们参观茶厂，喝了新茶，两人兴奋得一夜未眠，使得第二天的会议呵欠连天。三是今年春节抽烟饮酒吃咸鱼过多，就烧心难受起来，做胃镜以后，竟患了糜烂性胃炎，医生嘱喝熟普洱茶。我就对新出绿茶退避三舍了。

　　上世纪七十年代初，我到杂志社当编辑时，只喝白开水，看到老同志的茶杯黑黑的，有种莫名的惧怕。大约是有作者送了用纸袋装的茶叶给编辑老师，虽说与今天精装茶叶离得很远，也很宝贵，我也就不知不觉喝起茶来，这一喝就是三十多年。家人与朋友为我健康着想，常劝我戒烟戒酒，但从没劝我戒茶。从事一辈子文学编辑了，自从喝上茶之后，自己就没掏钱买过茶叶，茶叶都是作者与朋友送的，这是当编辑的一种回报，但愿不要被说成不廉洁。

　　喝上茶后，没听说有人要戒茶的。茶叶对人的健康是有益的，我还没听说过喝茶有害！如今要我一天不喝茶，就难受得提不起精神，口里寡淡寡淡的。泡一杯酽酽的茶水，不凉不热，喝一口，经口腔喉管再到胃里，平和舒缓淡淡香味如溪水经山沟流过，一种舒坦和宁静荡漾开来，溪沟边有绿树碧草野花，我就有一种养心养眼养着全身每一个毛细血管的感觉，一种美的享受在身心弥漫。茶啊茶啊，你真是一种美好的东西，感谢你陪伴我三十多年，我还将与你终身相伴。

　　嗜茶者，对于最先发现茶叶并将其视为饮品者，当顶礼膜拜。没有这一发现，人生将减少多少快乐和美好！湖北与茶的关系当有说头。据说，炎帝神农发现茶是在神农架。他老人家尝百草尝出了茶叶。神农架近年发现了最古老的野生茶树。唐代人陆羽，乃湖北天门（古竟陵）人，他老人家写出了一篇7000余字的《茶经》，是中国最早最系统写茶叶的文字，陆羽就被称为茶圣。陆羽的文字把茶叶提升到了文化与养生的高度，令中国茶叶名扬海内外，使爱茶者愈众，使茶叶生产得以发展，使茶香飘扬千年，以至永远。

　　喝茶与文学像喝酒与文学一般，同样紧密。我参加过几次茶乡主办的茶叶节，总会见到一批作家诗人，大家对茶的喜爱不亚于酒徒之于酒。古人不去说他，只说周作人、汪曾祺等现当代文人，所写茶的文字读起来如品一杯好茶。前年与韩少功、方方、阿成、野莽、聂鑫森等几个人到鄂西北的竹溪县，喝了当地的龙峰茶、箭茶和梅子贡茶，至今余香袅袅。竹溪地处大巴山脉东段北坡，这里气候湿润，山高林密，土质特别，适宜种茶，早在商周时期就有茶叶生产。这里有历史久远的茶山，至今生长着百年以上的茶树。陆羽在《茶经》中说，其巴山川峡，有两人合抱者，伐而掇之。其所指巴山川峡茶树，就出自竹溪梅子垭南端。唐代庐陵王李显途经此地，偶染暑疫，山人煮茶饮之，顿感暑疾弃去，且茶味佳美。李显遂用梅子茶献武则天，武则天饮后大加赞赏，当即钦定为贡品，于是就有了梅子贡茶的名字。我们几个作家把那几种茶叶一盒盒地拎上，越过重重山水，带回海南东北湖南武汉北京各地，当作至宝。与我同行的方方，当称茶徒，她每天喝浓茶数大杯，想必她的那许多小说，定是在那浓浓茶香中泡出来的吧！

　　茶叶品种众多，喝茶的也有许多讲究，我却什么品种都喝，只是太差的茶叶不喝。去年孩子从日本旅行回来，带了一铁罐静冈茶回来。那盒子漂亮，但喝之比国内茶叶差多了。我喝茶也没讲究，不习惯喝那功夫茶，那太费事费时且喝得不畅快。我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泡茶。当第一口热茶进肚后，就有浑身通泰心舒气平的感觉随之而来，此时或工作或阅读或写作，就顺畅通达。茶能为身体解脂去滞，也能为大脑去阻驱慵。

　　我爱喝茶。中国的茶叶，茶香一缕越千年，缥缥缈缈，还将逾千年万年，没有尽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