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怀是门生意

这两年坊间出现越来越多很难吃的手作果酱，特别不圆的碗碟，体量不大，卖价却是很贵。据说有一种叫"匠人精神"的东西在复苏，于是所有喜欢买买买的文艺青年都成了小白鼠，客居在云，贵，川，藏经营客栈，作坊的仙女和隐士们都成了微商。手工作品无论被推到多高，最后都会回到它本来该在的位置。活在世间，不表演，也不看别人表演，总该是人活着的目标。洒脱和深沉，其实与匠人毫无关系，真正的匠人们面对的都是生活的日常，也会没电，也会没水，也会没钱买原料，也会担心作品销售不畅，男人也会喝醉，女人也会唠叨。

匠人是一种精神，亦或是一种生活方式？很多匠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精神，他们只知道一生只做一件事。如果说有"匠人精神"，不如说是手艺人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。手艺作品的消费者和受众，也是通过这些手作，收埋自身与世界的关系，素雅之物，朴拙之物，恬淡之物，和器物对视，和生活对视，和世界对视，和自己对视。

匠人们是应该传承传统，还是创新？神户工匠冈野信雄三十年只会修复旧书，铁匠成田里俊打了二十年铁仍然认为自己才刚入门。寿司之神小野二郎的"数寄屋桥次郎"店铺已经营业超过四十年，到店里当学徒，得首先学会拧毛巾，毛巾很烫，一开始会烫伤手，没学会拧毛巾，就不可能碰鱼，再学会用刀和料理鱼生十年以后，才会让学徒们学习煎蛋。长物居涂睿明先生讲起熊师傅的故事，一个有二十多年传统好手艺的匠人，生生被一群陶瓷学院毕业的年轻景漂用创新陶艺废了功力。

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，才是真正的匠人。万物有灵，创造需要灵感加持。但匠人们的日常，首先是重复，难以计数的重复，没有困惑的重复。这些重复都在日常里，不需要创新。柳宗悦说，手总是与心灵相连，不是单纯的手在劳动，背后有心的控制，使手制造物品，给予劳动的快乐，使人遵守道德，这才是赋予物品美之性质的因素。所以，手工艺作业也可以说成是心之作业。人们看到的手作，对于匠人，不是工艺品，只是作品而已。

真正的功夫，往往都是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下的。匠人的水平，就是他们掌握工具的能力，所有工具里最重要的就是双手，双手直通心灵。景德镇从前的匠人们都想把自己的东西卖得更多，而不是卖得更贵。现在的匠人们都等着提职称，小工想当助理工艺美术师，助理工艺美术师想当工艺美术师，工艺美术师想当高级工艺美术师，职称每提一格，计件工资的工时费会翻几倍。这些变化倒是"匠人精神"在当今中国的发展和创新。

匠人手作，都必经一个过程，那就是由昂贵，到廉价，再到昂贵。商品的销售策略必然是灵活甚至狡猾的，匠人的坚持必然是执拗的，埋首于日常，不需要仰望天空，投入自己执着的事，并且只做这件事，就不会辜负生活。用作品承担知遇，用时间证明恒久。如果说执着地做器物是真爱，那么找到真爱和放弃挣扎，本来就是两件事。从苦苦挣扎到好整以暇，过程中间一定不是云淡风轻。曾经见过毕加索年轻时候的画作，那时候的他并不是分离的脸和躯壳，反倒是基本功非常了得。年轻时候的达利也不是满纸皆梦境，都还在原原本本地描绘着所见所想。如果不具备能力好好绘画，就呈现光怪陆离；如果不能好好做陶，而只能呈现歪七扭八是为工艺原创的话，这样的创新不要也罢。

情怀是一门生意，绝对的客观是不存在的。作为小白鼠的手作消费者们，我们可以没钱，可以相信点什么乃至热泪盈眶，我们还可以一边没钱，一边相信点什么乃至热泪盈眶，谁又在乎呢！

（此为原创作品。责任编辑：王垚）